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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加之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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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加之罪

“我靖王府的人,是你能動的?”

含蕊被嵇暮幽一掠而過的幽深眼眸嚇得握不住手裏的長鞭,只“撲通”一下跪坐在地。

枉他一顆七竅玲瓏心,盡放在察言觀色上了,已體會出這一記眼神,實乃深寒至極。自是心裏打顫,悔得腸子都青了,磕頭如搗蒜,碎碎念著王爺饒命。

可嵇暮幽卻沒搭理他,默不作聲地拾起地上的鞭子,揚手一揮,甩下一串血花。

“啪啪”兩聲淩空脆響,穿過略顯沈悶的雨聲紮進人的耳朵,沒來由地讓人心驚。

“打狗還要看主人。我的人,輪得到你動?”話音未落,嵇暮幽眼神微微一暗,已揚起一鞭,徑直劈在了含蕊側臉。

含蕊躲閃不及,顧不得引以為傲的臉蛋被毀,只疼的捂著臉歪在一邊。

嵇暮幽習武多年,最知道人體的柔軟之處,落下的每一鞭都是精心挑選,不致死,卻足以令含蕊痛不欲生。

一鞭又一鞭,他不緊不慢地抽著,好像在刻意折磨含蕊,又好像是漫不經心地取樂。

鞭梢劃破錦緞,在赤-裸的肌膚上拖曳出平直的痕跡,帶起朵朵血花。

氣氛如繃緊的琴弦,在雨裏彈出怪誕高亢的曲調,唯恐下一秒就要弦斷曲變。

令人煩躁的大雨在門廊拉開雨簾,一串匆忙的腳步踏碎了梅枝的倒映,廳堂內回蕩的鞭聲終於停歇。

“三十二鞭。十二鞭是還給元小萌的,剩下二十鞭,是本王賞的。”見大夫趕來,嵇暮幽將鞭子丟在地上,取了帕子將手心擦拭幹凈,徑直出了客堂,朝著安置元小萌的偏廳大步走去。

大夫看了看含蕊,楞了半晌,才領會過來自己要治的不是地上這位,夾著藥箱跟在嵇暮幽後面一陣小跑而去。

含蕊被拖走的時候已發不出一絲聲音,唯有一道血痕蜿蜒至瓢潑大雨裏。他那身衣裳在黯淡的天色裏愈發艷紅,也不知是染了血,還是浸了水的緣故。

一眾公子怔怔地看著那一抹亮色漸遠,許久才緩過神來。他們哪裏知道平日裏和自己尋歡作樂,幾度春風的閑散王爺還有這般狠戾殘暴的一面。最後還是沈香先定了神,開了口,“咱們快各自回自己院子,不要在這裏……添亂了。”眾人才恍然大悟,淋著雨逃也般離開北極閣。

大夫小心地解開了元小萌的衣裳,露出他弱骨纖細的身體。

滲著血的鞭痕在元小萌凝脂般的肌膚上交錯縱橫,倒是生出一種別樣的妖冶,連嵇暮幽看了都不禁神情一晃。

他有這麽白嗎?嵇暮幽不禁去回想往日辰光。可除了記得床笫之時,那雙搭在自己臂彎輕輕搖晃的廢腿在燭光下斑駁的剪影,再揀不出一丁點專屬於他的回憶。

是了,男人的身體都一樣,在他的後院裏,元小萌的肌膚始終不是最白的那一個。

似乎是因為回憶起往日的歡好,嵇暮幽生出一絲憐憫。他撥開黑蜜,替他坐在床沿,擡手撩開了元小萌額角的碎發,以一個占有者的姿態,毫不掩飾地欣賞著這具說不上完美的軀體。

他看的仔細,連元小萌微弱的抖動都落入眼底。四下一看,才發現這冰冷的屋裏沒有炭火。

瞥見元小萌身上炸起的戰栗,嵇暮幽有一絲懊惱,知道這是下人看他眼色差別對待的結果。可他從始至終都只是想借著禁閉殺殺元小萌的性子,從沒有想過在吃穿用度上克扣打壓。

“咱們府裏是沒碳了嗎?”

姬管家一聽,背後發出冷汗來。今天這一遭看下來,他萬萬不敢在這節骨眼出差錯。趕緊縮著腦袋去門外抓了三個腿腳伶俐的小廝火速備好碳爐來。

等到碳爐端到床邊,大夫才支開閑雜人等,將元小萌下半身黏結在腿上的衣服小心剪開。

元小萌的腿極細,好似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貼在骨頭上,連底下的根根血管都清晰可見。

這雙腿受含蕊的關照,傷勢比身上嚴重些,有幾處仍汩汩冒著血。索性含蕊平時練得都是觀賞為主的花把勢,雖將元小萌打的慘烈,卻都是皮外傷,未及筋骨。

元小萌昏迷不醒,大半也有他自己身體虛弱的緣故。

大夫簡單包紮了傷口,開了外敷止血和內服調理的藥,囑咐了嵇暮幽幾句,便退下了。

風卷起細碎的水氣打濕了窗臺上扡插的光禿枝幹,一小片嫩芽卻悄無聲息地探出了半截身子。

嵇暮幽昨日一通鞭子抽的痛快,今日剛下朝就看見了豐敬公主的車架端端停在了自己府邸外面。

知她是來興師問罪的,嵇暮幽也不慌,堆著笑就往臨淵閣去。

“姐姐,你來怎麽也不通傳一聲。”

聽聞弟弟的聲音,嵇星闌頭也沒擡,徑直朝他丟去一個茶盞。

她挑的人送來靖王府居然被打了一頓送回去,好沒面子。今日來討個說法,又被嵇暮幽的親衛兵攔在北極閣外。

想著前幾日還不受待見的落魄男寵,如今卻因怠慢自己被打了一頓享受起這般特殊待遇,更是火冒三丈。

嵇暮幽側身輕松閃躲,茶盞不偏不倚砸在跟在他後面的姬管家頭上。

滾燙的茶水澆在管家的酒糟鼻上,疼的他驚呼一聲,旋即又自覺失儀,跪倒在地。偏這一跪又跪在了碎瓷片上,哀嚎一聲跳將起來……

“蠢貨,都給我滾出去!”

看著管家滑稽的醜態,嵇星闌又好氣又好笑,裝模作樣地一拍桌子,將管家並著一幫仆從轟了出去。

一時堂中只有姐弟二人,終於能將繁覆的禮數拋開。

“你今天好大脾氣啊。”嵇暮幽挑了張和嵇星闌並排的椅子,把裝著糖酥的青花葵口盤往她那邊推了推。

嵇星闌揀起一塊,咬了半口,含糊道:“那還不是因為你本事大了,我送的人都敢打回去了!”

嵇暮幽心道,果然是為這事,便解釋道:“是你送的人先打了我後院裏的人。”

“不就是那個癱子。”嵇星闌聽罷挑挑眉,玉指撚起帕子將嘴角的碎屑拭去,“你待後院裏的人一向親厚,從未動過大火。能把他關在那老遠的院子,想來也是惹了你很大不痛快的。怎麽我送去的人替你教訓他一番,你還翻了臉?舊情覆燃,心疼啦?”

嵇暮幽一時語塞,不知如何回答,佯裝拿了塊糕點煞有其事地咀嚼起來。

“你要知道,含蕊可是我千挑萬選花重金買來的!你看他的模樣也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心思,簡直是像極了……”嵇星闌說著瞥見嵇暮幽眼神忽然暗了下去,趕忙收住了口,嗔怪一句,“你也下得去手!”

嵇暮幽被這一句說的沒了食欲,將剩下的半塊糕點往桌子上一丟。

嵇星闌看弟弟臉色已然冷了下來,自知挑起了他的傷心事,攏了攏紺黑的秀發,飛快地轉移話題。“說到底都是因為那個癱子!著他做個圖樣,搞出這許多名堂!”說著,她把含蕊帶回去的半張殘紙拍在桌上,“你看看,好大個‘醜’字!”

嵇暮幽敷衍地湊過去瞅了一眼。只見殘破的紙張已被暈染的墨跡占滿,已然看不出個名堂,淡淡道: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。”

嵇星闌一聽火冒三丈,想就著紙張筆畫兩下,辯駁幾句,竟也看不出個一二三四。可昨日她明明看出就是個“醜”字!

“我昨日能看出,今天看不出了!”她想著也許這個“醜”字就是刻意擺弄出的是非,氣勢弱了許多,臉一紅,將紙揉成一團擲了出去,“就算他無意冒犯我,畫成這樣,也該罰!”

嵇暮幽笑笑,從袖口抽出兩張疊的整齊的宣紙,摁在臺面上。

“畫成這樣,實屬畫意不精。可其中巧思,卻是點睛。”

嵇星闌將信將疑地攤開一張,見畫中之人著一身曙紅的寬袖長衫奪人眼球。可論其樣式配色,並無新意,便一眼帶過,信手丟在一邊。

“這也叫巧思?”嵇星闌掩嘴調笑道:“虧你還隨身帶著,寶貝似的。”

“上面的字,你看了?”

嵇星闌覆又拿起細看,才在畫稿一角的一堆七歪八扭的小字中,隱約分辨出“縷金”“珍珠繡邊”幾個字。

“這又如何。珍珠衫,縷金衣也並不少見,繁覆堆砌,反而沈重。”

“你倒是看全啊!”

嵇暮幽見嵇星闌又把畫稿丟開,心急火燎地自己上手,指著其中一處逐字讀起來,“以胭脂掃眉眼,點以寶石,乃夜之將盡,霞光即出。”

嵇星闌聽罷,嘴角偷偷揚起,徑直將畫稿奪在手裏,細細琢磨起來。

“虧你認得出這般醜的字!不過聽你這麽說,倒還真有些意思,我還是頭一次見人把衣裳和人名字湊在一起的……”

“可不是,人家想拍你馬屁,結果還被你的人打了一頓,冤不冤吶!”嵇暮幽冷哼一聲,悠然喝起茶來。

嵇星闌覺得好笑,調侃道:“你這是心疼那個小癱子?”

“我這是打抱不平!好歹是我府裏的人,總不能看他盡心盡力幹事還被人看不起!”

“是了是了!你府裏個個是人才!”嵇星闌順著嵇暮幽哄了兩句,再看畫稿,卻又覺得哪裏違和,“只是我怎麽覺得,這畫裏的人越看越像你?”

雖可預見元小萌盡心竭力想畫出天人之姿,可實乃水平有限,單是眉眼就已暈開墨跡,醜不可言。

“我有這麽醜?”嵇暮幽皺緊眉頭,看了眼嵇星闌,篤定道:“這畫的肯定是你!”

嵇星闌卻沒惱,而是將畫稿仔細收進了袖口,“不過話說回來,星闌、暮幽本就是一派風光,這畫上之人,這畫中衣裳,誰又能分清誰是誰呢。”

星闌,夜之將盡;暮幽,夜之將臨,不都是半抹霞光,幾點疏星罷了。

嵇星闌笑了笑,趁著嵇暮幽還在細品這話中含義,飛速捏了他的臉頰,拎起裙角跑出去老遠。

“明日,可得把你的小癱子送到我府裏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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